新华网浙江频道3月9日电 “20多年前我们这儿还把它当个宝呢,咋知道有这么凶的危害呢?”2005年3月4日下午,浙江省桐乡县梧桐镇农民老陈一边踩着三轮车,一边跟记者聊着,车上载着刚从农贸市场买来的猪饲料。他回忆起上世纪70年代末的时候,大队还专门把水葫芦当作新型猪饲料向大伙推广。“它又不用照料,往水里一扔长得比什么都快,猪也爱吃,宝贝一样。后来猪不愿吃了,它就变祸害啦,你看看河里的水,哪还看得见原来的样子。这几年上头一直来人说要到河里把它们都打捞干净,但直到现在也没弄好,到处都是。”
对于水葫芦在生活中角色的转变,老陈想不出专业的名词来形容,只能向记者述说自己的经历。事实上,这就是生物入侵带来的危害。据学者们对各个不同年龄段的人问卷调查显示,平均起来,有近35%的人对于“生物入侵”这个名词感觉完全陌生。而知道这个词的人中相当大一部分是从科幻影片里获悉的。
在近日举行的浙江省政协九届三次会议收到的提案中,一份《生物安全关乎平安浙江》的提案引起了公众的关注。记者还获悉,最近刚刚出版发行的《二00五高技术发展报告》中,中国农业科学院植物保护研究所曹坳程、芮昌辉、雷仲仁三位科研人员撰文警告说,外来入侵生物在中国已几乎无处不在,它们分布广泛、涉及生态系统多、涉及物种类型多。
记者查阅的相关文献资料表明,目前已知中国至少有380种入侵植物、40种入侵动物、23种入侵微生物,对经济和社会发展造成巨大危害。
一个普遍的“入侵”例子
在讲述的时候,老陈的表情一脸无奈。
“几个承包鱼塘的亲戚这几年亏大了,看到水葫芦就跟看到水鬼一样,鱼马上就翻肚子。这些年被讨债的追得连过年都不敢回家了。以前只在乡里放的科教片里听说水葫芦坏,没想到就被我们碰上了。”老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是看报纸才知道,他那些亲戚的遭遇在整个浙江已经并不少见,新安江水域一带的水葫芦甚至能覆盖一大片的江面,那里的渔民亏得更厉害。
浙江省政协委员、半岛平台生物工程研究所所长陈集双告诉记者,一段时间来,诸多有害生物危害农林生态和人居环境的消息成为浙江省新闻媒体追逐的热点。如钱塘江新安江水葫芦继续泛滥、“加拿大一枝黄花”在浙江省各地突然迅速扩散、宁波等地福寿螺已经四处蔓延,攻击人畜的南美红火蚁又拉响警报。
“这些意味着自然界已向我们发出警告,外来有害生物已入侵我们的正常生活,正威胁着我们的生态安全。”陈集双说话时语气沉重,“像钱塘江去年夏季和年底频繁暴发的水葫芦,不但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应对,还使得杭州市市民生活用水的质量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据陈集双介绍,这种被列入世界十大害草之一的植物在浙江各地都有分布,尤其在湖州等地分布更加广泛,因为在我国没有天敌制约,却在生长过程中消耗大量水中的溶解氧,导致其他水生植物减少甚至消亡。浙江各地的河流、湖泊和水塘都有分布,成为“河道杀手”。浙江省环境监测中心刚完成的“浙江省环境调查报告”中就提到了水葫芦的危害。去年湖州、富阳一带水葫芦泛滥成灾,不仅造成河道堵塞,也影响其他生物成长。现在为整治水面,有些市县每年要花上千万元请人打捞。
在新安江上搞运输的船老大金师傅告诉记者,据他所知新安江上出现水葫芦已有六七年了,夏天繁衍冬天就死掉,多的时候会将水面全部覆盖。小船行驶倒不会出现大的问题,但大船就要小心了,因为水葫芦繁盛会羁绊住很多诸如塑料袋之类的垃圾,水鸟和鱼类的尸体也会隐藏在茂盛的叶子下,大船在行驶时,这些东西极容易被卷入船的螺旋桨,导致故障。
“本来这些生物的入侵,危害都在人们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是水葫芦让普通居民都体会到了威胁。”陈集双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显得心有余悸,“水葫芦从上游漂浮到下游堵住了取水口,自来水厂一下子就闹起了‘水荒’,你说这还得了,有关部门出动打捞船,结果硬是打捞了两三天,如果当时动作慢一点,全城都要停水了。”
杭州市的一个机关干部告诉记者,他搬到杭州城快10年了,除了疯长的房价,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自来水的味道,他说:“现在的自来水都不如部队里挖的水井的水好喝,特别是近3年来,自来水有时还有臭味,家里烧饭和洗漱的水都只能用昂贵的矿泉水了。”
算一笔明明白白账
浙江省植保总站向记者出示了从去年4月份到11月份对浙江全省“加拿大一枝黄花”的普查汇总。据统计:浙江省11个市都有“加拿大一枝黄花”发生,全省“加拿大一枝黄花”发生面积167865亩,其中最严重的地区嘉兴有69000多亩,宁波39000多亩,舟山37000多亩。主要分布在荒地、河滩、路边铁路两边的荒地,城市住宅区附近,绿化带上面。调查还发现部分农田已经被“一枝黄花”入侵,舟山5000多亩果园,700多亩农田,嘉兴市118亩农田受害。
陈集双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一枝黄花”目前已蔓延到全省11个市。嘉兴、宁波、舟山、绍兴、杭州、湖州、衢州7市所属各县发生面积16.8万亩,并已侵入5800多亩农田。“其疯狂繁殖表明,该外来物种在我省已明显度过了外来物种的入侵适应期,进入了快速扩散期,并严重威胁我省的生态和农林业生产安全。”
“除了全国闻名的‘一枝黄花’,作为‘森林癌症’的松材线虫病目前也泛滥得不得了。”陈集双的手机不断在响,他一面接受记者采访,一面接电话,语速越来越快,“1991年9月在象山县首次发现扩散以来,尽管有关方面长期进行了艰苦的控制,其发病面积还是达到了45.49万亩,病死松树165.84万株以上,总计枯死松树3500多万株,直接经济损失12亿多元,其危害范围仍然不断继续扩大。据了解,宁波市每年为了控制松材线虫的蔓延就需要花掉400万人民币。”据浙江省森防站副站长吾中良介绍,全省每年为防治松材线虫病的投入至少在1000万元以上。
根据国家环境保护总局近来的保守估计,外来入侵物种每年对中国国民经济有关行业造成直接经济损失共计198.59亿元,对我国生态系统、物种及遗传资源造成的间接经济损失每年为1000.17亿元。
陈集双说:“浙江省作为我国的沿海开放门户,人口密集、对外贸易频繁,是外来生物入侵危害严重的省份之一。90年代以来,松材线虫、稻水象甲、美洲斑潜蝇、蔗扁蛾、烟粉虱、灰豆象、‘加拿大一枝黄花’等外来有害生物不断入侵,对当地农业和林业生产带来了严重影响;其中‘加拿大一枝黄花’、水葫芦、假高粱、豚草、毒麦等有害生物已在我省局部地区形成典型危害,对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构成了巨大威胁。”
“如今,人身安全、政治安全、经济安全、文化安全、军事安全等等已经成为政府和民众关注的重点。但是,在倡导建设生态省的今天,我们浙江在保障生物安全方面也面临直接、严峻的挑战。”陈集双忧心忡忡。
入侵生物的生存之道
通过多年来对入侵生物的研究,陈集双对这些入侵生物,特别是植物类的生存能力表示“惊讶”。
他说,以水葫芦为例,它拥有极其强大的繁殖能力,甚至能以有性和无性两种方式繁
衍后代,而在入侵的早期,无性生殖更是主要的。每逢春夏之际,水葫芦依靠匍匐枝与母株分离的方式,每5天就能繁衍出一个新植株,用不了多少时间它就能铺满整个水域。
同样,外表文弱绚烂、楚楚可怜的“加拿大一枝黄花”,也是依靠这种方式,见缝插针般地遍布城乡荒野——不用种子繁殖,“一枝黄花”那像竹子一样的地下根茎也会四处蔓延,在找到合适的地方后就自动生出新株,因此除非一株不剩地彻底连根铲除,否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最后就只剩下它“唯我独尊”了。
在生物入侵中还有一些更为厉害的方式。两个入侵种从原产地结伴而来,相互配合共同入侵。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松材线虫,光靠它自己是无法进行远征的,扩散速度会慢得多,所以它就选取了松墨天牛作为自己的运输机;而松墨天牛呢,它在松材线虫的帮助下,当然更容易在树林中泛滥成灾了。
目前,我国的科学家们也发现,“加拿大一枝黄花”的根系同样能分泌抑制其他植物生长的化学物质,通过这种手段去挤占原属于土著种的领地。
远离天敌是入侵者最为得意的招数之一。陈集双说:“那些不远千里而来的入侵种在原产地的时候还能安分守己,而一旦进入新的环境,就能够称王称霸,这是什么原因呢?很简单,在这块新土地上没有它们的天敌。比如空心莲子草在南美算不上令人厌恶,但来到我国以及世界其他地区以后,一下就泛滥成灾了。在南美大陆有一种专门对付它的莲草直胸跳甲虫,在它们的挟制下,空心莲子草不得不忍气吞声,做一根乖乖草了。
陈集双认为,在所有的入侵方式中,最让人拍案叫绝的,同时也是最让科学家担心的,是许多入侵种会采取与土著近缘种“联姻”的方式来实现入侵。这种联姻方式,使得入侵种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了原先土著种的领地,并且入侵种与土著种的杂交后代也具备了两个祖先的全部遗传信息,所以可以在日后不断的繁殖过程中,挑选合适自己的基因型,产生新的表型变异,大大增强它的入侵能力。
“引狼入室”结恶果
“很多生物在一开始时,是为我所用的。我省有30%的栽培农作物都是外来引进的。”陈集双告诉记者,生物本身并没有有害和无害之分,只是在人类的利益面前,我们人为地将它们划分开来。同时,很多现在被我们认为是有害的生物,一开始都是为我们创造了一定财富的。比方说水葫芦和空心莲子草。
陈集双介绍,这些生物之所以后来会蔓延成现在这样的状态,主要是基于两方面的原因,其一是我们的生产结构发生了改变,即使养猪,用水葫芦的历史也是一去不复返了。其二则是由于我们的水受到了污染,营养化程度加大。“我记得我那个时候都还种过水葫芦,但要浇肥让它们长得更好。水越干净,水葫芦越不长。”
同样,“加拿大一枝黄花”当初被当成是观赏植物。如今,它已在田间路边开得遍地都是,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其他生物的养分,破坏着当地原有的生态平衡。而造成其蔓延的原因,除了浙江的气候适宜等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空地太多。大量被划定范围、却依然闲置的基建用地,成了“加拿大一枝黄花”绝佳的生长地,也直接或间接地促使了它更加快速地扩张领地,直至占领农田耕地。
互花米草则主要分布在浙江的沿海滩涂地区,比如宁海地区就有好几万亩滩涂深受其害,每年损失超过5000万。这种植物有“天然消浪器”之称,盘根错节的根系和草叶可以让波浪由大化小。20多年前,国内一些地区还专门引进,可后来却发现这种草依靠其极强的繁殖能力不但侵占原有植物的生长空间,而且还导致贝类、蟹类、藻类、鱼类等多种生物窒息死亡,沉重打击养殖业;另外这种互花米草生长起来极为茂盛,当地的渔民进入茫茫草丛就很难辨明方向,据说还直接导致过好几个人因为误入其中后被涨潮吞噬的惨剧。
豚草被称为“毒草”,原产北美,属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在浙江省沿海台州、温州一带都有分布。有科研人员认为,此种植物是上世纪30年代由日军的马料中带入,另一说法是当年侵华日军用此种植物给坦克作伪装时带入。除对本地生物多样性构成威胁外,它的花粉能引起人呼吸道过敏,引发“枯草热”,对人类健康带来危害。
福寿螺是在1985年从广东引进浙江的,当时主要集中在温州的平阳、瑞安等水网地区,是当地农民作为一种致富项目民间自发引进的;福寿螺的养殖也是用纱框在田里围养的。由于福寿螺煮(炒)熟,乃至加工成罐头后,都有一股异味,不适合国人的口味,因此在1989年以后,温州等地的农民就让福寿螺自生自灭了。1992年—1995年,在温州部分农村,发现过福寿螺在局部危害农作物。农技专家们就组织农民用灭旱螺、密达药物和石灰粉来喷洒防治,防治药物很灵,从1995年后,福寿螺在浙江基本绝迹。但2004年的浙江报纸《都市快报》报道在嵊州市又发现了福寿螺。
“抵抗外来生物入侵,需要民众更高的觉悟、需要政府更有力的作为。我们的家园需要大家一同忧患,一起维护。”陈集双如是说。
防治体制落后在哪里
陈集双不无担忧地说:“通过两年多来多种形式的调研,我们发现:浙江省对危险性入侵生物预防、控制与管理整体上处于相对被动的状态,明显落后于国际水平。目前仍存在着相关法律制度不够健全,部门之间缺乏协调,未能形成统一的预警机制和防控体系,对突发性事件应对能力不足,以及对入侵有害生物预防控制的研究力量分散重复,专业检测机构建设不足、检测权威性不够两个主要问题。同时,还存在着对浙江省有害生物入侵和生物安全现状缺乏全面了解,对于一些重大入侵有害生物及其灾害,缺乏强有力的扑灭、控制行动,以及对宣传认识不足,有害生物防控经费缺乏,重复建设和投入使用不合理,与入侵有害生物预防控制相关的复合性人才不足,队伍老化和不专业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预防控制入侵有害生物是一项长期的公益性工作,涉及多个行业的多个部门和社会大众,任务艰巨,责任重大。“针对上述存在问题,我们建议:尽快建立强有力的指挥和监督机构,加强信息交流、指挥、协调和监督,整合现有社会资源,更好地发挥各职能部门的职能。我们强烈呼吁建立省政府直接领导、由相关职能部门和专家组成的联席会议,建立健全防范外来有害生物的快速反应机制和相关部门的协作联动机制,作为省政府防范外来生物入侵的决策咨询机构,确保科学有效遏止和防控重大生物灾害频繁发生。”陈集双称,事实上,现在我们已经存在着多个如“浙江省非典型性肺炎防治工作协调小组”、“高致病性禽流感防治领导小组”、“浙江省防治动物疫病指挥部”、“浙江省松材线虫病防治工作指挥部”、“浙江省柑橘黄龙病防控指挥部”等等机构。如果对这些机构进行整合重组,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实现入侵有害生物的科学有效控制,同时节省财力人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外来生物引进的重要原因就是我国农畜产品进出口检疫存在双重标准,国门为别人开,“宽进严出”。陈教授指出,频繁的农畜产品进出口贸易,难免会带来一些有害生物。“比如说我们从国外购入草皮,都是一船一船装进来的,这里面如果藏着几颗“加拿大一枝黄花”的种子,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有害生物,哪里查得出来。”而据统计,2004年1月到10月,浙江省检疫局进境检疫截获的有害生物达570个批次,比前年同期增长了197%。
陈集双说:“发达国家由总统牵头,内政部长召开会议解决。而中国农业部门和检验检疫部门是分开的。物种出口是农业部门的问题,进来则是检验检疫管的,而像大型的高尔夫球场要进口草籽等又是环保部门管的,这样权力分散,不能有效管理。”
既来之,则用之
另外,包括陈集双在内的一些学者们还呼吁,设立入侵有害生物重大疫病预警扑灭控制常设基金。陈集双认为,入侵有害生物预防的代价远远低于控制成本,几乎所有的入侵有害生物都是可能杜绝或延缓侵害的,一旦入侵和定居就成为须长期控制和不能根治的灾害物种,同时对入侵生物的合理利用是最理想的控制办法。对生物入侵的预防控制是一项长期的公益性工作,必须以政府的公共财力支持为主作为资金保障,同时积极引导社会资金投入这项公共事业。“我们建议由政府设立专项资金,主要用于预警预报系统和防控体系建设,常设基金的大部分用于家底调研、政策制定和有害生物控制技术、综合利用技术的研究开发,以开发效益回馈社会,形成良性循环。”
最后,陈集双指出,对于部分我们现在认为的有害生物,如果合理利用,不但可以节约大量的防治资金,还能使其变废为宝,产生一定的社会经济效益。比如与陈教授同在一个所里工作的竺教授通过研究就发现,“加拿大一枝黄花”的花中可以提取出精油,制成化妆品,对年轻人脸上的痘痘有不错的治疗效果。另外,它的茎中的纤维也可以通过一定的技术进行提取合成,制成纺织建筑材料。另外,云南还曾将水葫芦聚集起来,制成沼气发电等等。“既来之,则用之,与其简单地毁掉,不如合理地利用。变废为宝,为我所用,才能构建一个真正和谐生态的社会。”